高亮:不欢迎拆逆ALL党,一个都不
4.
过了几天,正一起看着电视,叶修忽然问苏沐秋:“想不想出去看看?”
闻言,苏沐秋转头看了眼窗外,霓虹闪烁,高楼林立,黑夜名存实亡。他点了点头:“好啊。”
叶修带着他乘电梯下楼。
苏沐秋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有一点好奇,这边看一下那边看一下,情绪是不带一丝杂念的纯白。
他的鬼生无头无尾,此时接触的都像是新的一样,却又带着一丝隐隐的熟悉,分外自然。
出了公寓楼,叶修带他沿着一条街慢慢地走,明亮的灯光、精致的橱窗、整齐的商品、优雅的装潢、活泼的音乐、行走的路人、来往的车流,被并肩的一人一鬼路过着,缓慢而随性。
怕苏沐秋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变透明,叶修一直牵着他的手,苏沐秋走,他就走,苏沐秋停,他就停。
直到走过一个十字路口,注意到对面和身边那些纷纷擦肩而过的行人,叶修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。
没有一个人,对两个男人的牵手表现出回头、打量、指点的兴奋、新奇、厌恶——并非世俗已经包容,而是他们根本没看见。
只有叶修看得到苏沐秋,只有叶修牵着苏沐秋。
这一认知,让叶修蓦地攥紧了苏沐秋的手。
苏沐秋疑惑地回头,看到叶修对他笑道:“有些晚了,还想再逛吗?”
苏沐秋没逛够,脑袋里一下子塞了很多信息进去,有些乱,也有些亢奋,但他知道叶修第二天还要上班,于是点头:“好,回去。”
叶修牵着他,像来时那样,慢慢地走了回去。
自始至终,苏沐秋都没注意到并没有第二个人,可以看见鬼。
两天后,及周末,叶修没有在床上偷懒,早早爬起来,拿起沙发边的公文包出门。
出了公寓楼,他拦下一辆出租,报出一个地址后,沉默地坐在后座,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烟。
结果司机师傅满脸抱歉地问,能不能别吸烟,接下来一天他还要载客,一车子的烟味容易让客人反感。
叶修只好收起了烟和打火机,对司机师傅的歉意摆摆手,表示不在意。
他神色不好,没多少精神,要去的地方有些远,却又没有困意,眯不了眼。司机看他似是心情不佳,便没想着侃大山聊天,专心开车。
走环线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,出租车才在一条破破烂烂的街道停下。
街两侧的店面陈旧杂乱,是落后城乡结合部的那种粗俗,连空气都没有城市的鲜亮。
叶修熟门熟路地穿过两条街道,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。巷子阴暗狭窄,曲曲折折,他绕来绕去,最后在一扇半掩的旧门前停下匆匆的脚步。
推门走进去,依旧不明亮,昏昏暗暗的,没有灯,直到穿过两间小厅,右侧才出现一道楼梯,有一个着中山装的年轻人正走下来。
看到叶修,这年轻人微微皱起眉,朝楼上喊了一声:“少天,关门!”
叶修朝他点了下头,在墙角的旧沙发上坐下,接过对方泡来的一杯茶。淡淡的茶气钻进鼻孔,蜿蜒进四肢,舒缓了一度萎靡的神经。
喻文州背靠向一张书桌,打量着叶修,直奔主题:“什么事?”
叶修还没说话,厅外蹦进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,问喻文州不是才开门么,怎么这么早就关门;而看到叶修,黄少天便明白了过来。
这个人每次来,喻文州都会要求关门——所谓关门,对他们而言是闭气开阵,断天地元气,把这个空间从世俗隔出去,不让外人探知。
黄少天一向不喜欢这个颓废阴丧的男人。每次叶修来,他总会感到一丝淡淡的危险,那种面临敌人的本能戒备,让他感到冒犯;奇怪的是,今天却没有,今天的叶修让他觉得像是一个普通人。
刚才被掐断了烟瘾,叶修这时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点起来,烟雾缭绕,萦萦不散。
黄少天站在旁边,鼻翼耸动,忍不住沉醉,却又清醒地不满,几步钻到了喻文州的身后去。喻文州给他一块糖含着,才好受了些。
因着这香,喻文州隐隐明白了什么,但还没彻底明白。
“我记得半年前才给你的香料,用这么快?”
“嗯。”叶修淡淡地回了声:“不得不用。”
“即便要压制道性,也不需要用这么多沉香,每日一卷即可,过犹不及。沉香在体内累积,容易提高抗性,再说,是药三分毒…”
喻文州本是秉着职业道德说出的这段话,只是越说,他不由越觉得不对。
沉香压抑道性,即便需要掩人耳目、遮盖气味,叶修也没必要用太多;好比一个碗,水装满了,再倒水已是无济于事。
只有当碗变大了,才需要更多的水。
而叶修除了避师门,什么时候会需要用大量沉香来压抑道性?
为了什么?又或者说,为了谁?
“你……”
这时,知晓一部分前情的喻文州全部明白了。他不禁有点骇然,却又在心底觉得理所当然。
这就是叶修,不是十年前的那个。
喻文州用肯定的语气询问着,又像是一个人的低语:“你把他带回来了……”
叶修吸了口烟,点点头。
“几天了?”
喻文州追问,接着默念算起来:“今天是七月初九,他是丙子年生人,涧下水命,水生金……七月初三,七月初三黄历五行平地木,彭祖谓己不破劵亥不嫁娶,二比并亡不利新郎……”
越算,他对叶修可能已经做出来的事感到越惊讶:“你竟然……”
七月初三,正是叶修驱车从郊外回城的那天。
申时三刻,叶修于偏远的农户家,收受大量钱财。
亥时上一刻,起轿门,迎新娘,命人奉上新郎黑白遗像,他执礼立于上位,宣新人拜堂,送入洞房,完成一起人鬼阴婚。
亥时下二刻,开车回城。
亥时下三刻,城郊鬼门大开,万鬼出阴府;叶修驱车而来,点烟弥香,引诱孤魂。
亥时近下四刻,孤魂苏沐秋于车内,幽幽出声。
短短一刻钟里,若叶修在哪个环节稍微出个差错,引来的,或许不只有苏沐秋,还有那些循着阴烛夜行的百鬼,莫不是身前冤死,阴气冲天,含凶带煞。
若是这样,叶修今天就坐不到这里了。
面对喻文州的不愉,叶修浑不在意,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带了点轻淡的笑意,藏一丝漫不经心的恶意:“我还以为凭你的算计,没什么料不到的。”
喻文州忍了下,到底是被叶修惊住了,没能忍住地低骂了一句脏话,听得黄少天睁大眼。
他又道:“难怪了,以我半年前给你的沉香量,不可能用得这么快……”
叶修为道,苏沐秋为鬼,道鬼不容。若是叶修不压制道性,苏沐秋躲他还来不及,光闻着味就要跑。
喻文州起身,绕到后面的书桌,从第一格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,刚要给叶修扔去,却听到对方说:“不要沉香了,要太极水。”
喻文州一愣,没说什么,拉开了第二格抽屉,拿出一个方形纸盒,和纸包一起给了叶修。
“太极毒性太大,你还是悠着点用吧。”
叶修把纸包塞进了公文包里,然后打开纸盒,拿出一个细长的安瓿瓶,对黄少天道:“去,给我拿根针。”
黄少天撇撇嘴,从墙边檀木柜里找出一袋一次性注射器,扔了过去。
叶修取出一根,从安瓿瓶吸起一管淡红色的液体,挽起袖子插进手臂内侧;旁边已经布满印记深浅不一的针孔,再扎一次,也不知有没有恰好扎中原来的那个。
他将液体注入血管,淡红色的颜色像血液的回流。
“这样下去,你撑不了多久。”
喻文州淡然道:“我从没见过谁像你这样滥用药品的,后果如何,我这里一概不负责。”
“不然为什么找你?”
叶修扔开打完了太极水的注射器,感受到身体里迅速充沛起来的元气,终于说起他的真正目的:“我想要一个瓷偶。”
“不可能!”
喻文州终于失去了冷静,猛地挺直背。
黄少天对他们讨论的一知半解,却不妨碍他在感受到喻文州骤然涌上来的惊怒时同仇敌忾,他警惕地弓起背,对叶修呲牙。
隔着一层衣服的布料,叶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黄少天散发出的敌意,活生生的,有温度,锋利刺人,鲜艳得让人嫉妒。
这让他不禁想起两天前的苏沐秋,他的苏沐秋,那么乖巧,那么惹人怜惜——双脚踏入阴祠,又被他拉回一脚往阳间,撕撕扯扯在夹缝中——凭什么?他的沐秋那么好,凭什么?
自三年前被找上门,喻文州已然看出来,叶修已经魔障了。
一个曾被誉为不世出的天才,天之骄子,一身荣耀与光环,本应一飞冲天,留下受后人追仰的传奇,却没想到世事难料,一朝事变,叶修心魔渐重,凶戾难除,奉鬼神之道,行逆道之恶,不出几年即被逐出师门,背负骂名,这几年竟变本加厉,为全道所弃,又被旧师门以清理门户之名发出追杀,以至于躲躲藏藏,如此落魄。
“我不可能给你瓷偶。”喻文州重复第二遍。
他能顶着全道和叶修前师门的压力替他隐瞒踪迹、给他药,全源自三年前欠下的人情,但不包括这个,不包括现在这个。
“我也没有瓷偶。”
“我知道你没有,也不期待谁有一个。”叶修如是回答,然后,他将视线移到了黄少天身上。
这让喻文州立即警告出口:“叶修,该还的,这三年我已经仁至义尽,你不要得寸进尺。”
“不,我很感谢你这三年的帮助。”
面对黄少天越来越盛的凶意,叶修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,又或者是并不在意。他看向喻文州,“他的天劫要到了,对吧?七月二十九。”
喻文州一惊,心思急转,立即是明白了。
三年前,被叶修找上根本不是巧合!
全是计划好的,黄少天三年前的化形、三年后的天劫,全在叶修的意料之中……想到这其中深沉的算计,喻文州不禁感到愤怒,可叶修抓住的,恰好是他的软肋,愤怒于事无补。
他只有刷刷写下一串地址,扔过去。
“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器人,能不能让人家帮忙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器人,造器的人,器曰兵,主杀伐,有百种,枪、刀、剑、塔、阵、尺、笔等,不一而足。
而叶修要的瓷偶,并不是器。但如今器人、药人尚有迹可循,偶人却已是十不存一。
叶修要的正是这个,他拿着纸条在半空挥了挥。
“谢了。”
喻文州面无表情,“七月二十九。”
“七月二十九。”
叶修笑了笑,把从这儿拿到的药和纸条都塞进了包里,起身离开。
看着叶修的背影,黄少天情不自禁向喻文州身边靠去,眼底映着一点害怕和担心。
喻文州低头,摸了摸他的脑后,安慰:“没事,你不会离开的,我也不会,我们都不会。”
人人都有软肋,他有,叶修也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