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的进入猎奇了，慎入啊慎入
前篇：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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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来得猝不及防，温度像变幻莫测的股市，不可思议地跳水，风里挟着丝丝的刀，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。小区门口的梧桐树开始泛起枯黄，不幸被虫蛀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，最后落到方块砖铺陈的人行道上被不同的脚印踩踏。
秋风灌进衣领的寒意，让叶修缩了下脖子，他伸手扯了扯衣服，试图拉得更高些以保存被风带走的体温。小区里的人不多，他走回出租屋时，在租房的那栋住宅楼外面，看到了大棕树下徘徊的人影。这栋楼是专用来出租的房子，租户之间来来回回地换，彼此之间很少往来，人情淡漠，总有陌生人在楼下徘徊，来来去去，面孔换过无数张。
直到走近了，背对着他的人转身，穿着不合身的大外套，露出熟悉的那张脸。这人松了口气：“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
望着他，叶修的心里古怪了一下，一闪即逝来不及捕捉。他很快抛开那念头，问：“没带钥匙？”
苏沐秋点头，拢着手臂跟到叶修身后。
“外面冷，怎么不到楼道里去等。”
“无聊啊，还不如在外面看树。”苏沐秋说。
拐个弯就是住宅楼的入口，叶修踏进楼道里时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，回头看了一眼。
苏沐秋走在他身后，见他转头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叶修摇摇头。刚才那一瞬间，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。
进了门，苏沐秋搓了搓手臂，走到电脑前坐下，整个人缩成一团。
叶修从厨房倒了两杯热水，一杯递给苏沐秋。苏沐秋连忙接过，双手捧着，于拉拢的衣领处露出一张白净的脸，眨着眼笑了下，像在说无声的谢谢。
不知为何，叶修再次察觉到那种怪异感。他在旁边的电脑桌前坐下，顺手打开一个游戏视频，问：“你今天去银行看存款，怎么样？”
苏沐秋喝了口热水，回答：“嗯，还行吧……”
“还行的意思是可以买空调了？”叶修开了句玩笑，又说，“夏天忍过去了，冬天冷起来，晚上睡觉怎么办？”
“哦……那买吧。”
其实并没抱希望的叶修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，微微挑眉：“你今天怎么了？”
“什么？”苏沐秋神情无辜。
叶修拿打量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圈，直到看得苏沐秋快坐不住了，才把视线收回去重新落到电脑屏幕上。
这样子，是不是有点乖了……总有不怎么妙的感觉。
苏沐秋没去玩游戏，而是在旁边看着叶修的电脑屏幕，他缩着，似乎是很冷。叶修玩了两把游戏后，视线再次投过来：“有这么冷吗？你不会是生病了吧，要不要多穿件衣服，去医院看一下？”
他记得苏沐秋是很少生病的，也许是从小被打磨得多了，免疫力不低。但若是真生病，便是来势汹汹，病去如抽丝，有次一个普通的小感冒，硬是拖了快一个月才好。所以最好还是把病毒掐死在摇篮初期，不让它壮大起来更稳妥。
苏沐秋摇摇头，放下了水杯，说：“我去睡一觉吧。”
屋子小，床就在电脑桌旁边，苏沐秋脱了外套，滚到床上拿被子一卷，便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。
叶修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真生病了，毕竟这样安分的苏沐秋很少见。见苏沐秋盖的被子还是薄薄的一层，他打开衣柜，从底层抱出一床秋被，抖开拍了两下后，盖到了苏沐秋身上。
苏沐秋似乎已经睡着了，呼吸平稳，脸色正常。叶修拿手在他脸上贴了一会儿，也没感受到体温异常，想了想，还是决定出门买点药回来。
药店在小区外面，不远。叶修没经验，不知道该买哪种药，他在货架前转来转去，拿不定主意。售货员见了，上前问他：“要买什么？是感冒了还是怎么？”最近降温幅度大，感冒的人不在少数。
叶修向她描述：“我朋友可能是生病了，但感觉没发烧，也没感冒，就是没什么精神。”
“头晕口渴吗？”
“不知道……他平常精力十足，今天一回去却没说几句话，倒头就睡了。”
“有可能是低烧，用温度计测了吗？”
叶修摇头。
“你要是担心的话，就买点退烧药或感冒药回去，把你朋友叫醒让他吃一颗，以防万一。”
售货员推荐的药品不贵，叶修便把两种都买了，还买了一瓶急支糖浆。提着装有药品的小塑料袋，另一只手插进口袋，叶修注意了一下时间，发觉已经快中午，便走进一家吃过的小餐馆，要了两份外带。本来他就是回来吃午饭的，谁知道饭没吃着，还要伺候苏沐秋。
外带的盒饭打包后，叶修怕风给吹冷了，步伐比来时快了几分，没想到刚进小区，抬头撞上本应该在床上睡觉的苏沐秋。
“你干嘛去了？”苏沐秋问。
“你……”叶修顿了一下，“好了啊？”
“哪好了？”苏沐秋反问，注意到他手上的药品，笑道，“以为我病了？”
叶修点头，说：“平常话唠到爆炸，刚才说话都没劲，当然觉得你不对了。”
“说我话唠，你怎么不说是自己话少呢。”苏沐秋抱怨，接着抓住叶修的手臂将他转了个面，“走，今天去外面吃！”
“这么大方？”叶修又惊讶了，连忙劝他，“不用了不用了，我还以为你生病了，我又不会做饭，这不，已经买了两份盒饭。”说着，他举起手示意手里的外带餐。
苏沐秋一顿，抿了抿嘴角：“你这不是更大方嘛。”
“连空调都舍得买了，难道还不舍得吃个外卖？”
“行，那回去吧。”苏沐秋敛了眉眼，跟上叶修。
进门后，叶修把药和外带餐放到客厅的小桌子上。苏沐秋过去把装餐盒的塑料袋解开，拿起来看了下盒底，没发现漏油漏汤才直接放到桌面上。
叶修从厨房洗了手出来，拿起靠近自己这边的盒饭和一次性筷子，准备往房间里走。
“去哪？”苏沐秋站了起来。
他们俩是睡一间房的，平常门总是敞着，懒得关；旁边是苏沐橙的房间，在苏沐橙去学校上课时，总是关着的，他们也不去开。不过现在他们的房间门是关着的。
“去看视频啊。”叶修用陈述句表达着他的困惑。往常他们都是边看电脑边吃饭的，今天苏沐秋却不像平常那样跟进来，反而不愿意他进去。
他被苏沐秋拖到桌边。
“今天在这里老实吃饭！”
叶修不懂他的脑回路，不过也放弃了去看视频的打算。一边吃饭，苏沐秋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起装空调的事：“空调装在客厅比较好，对吧？这样沐橙放假回来睡的话，只要打开门就能吹到风了。”
“就是房东那那边不好说……要钻孔，要重新算电费，又有得讨价还价了。”
“好像挂着的空调比较便宜一点，也不占地方，否则放进这小屋子，还不知道得挤成什么样……”
“喂，我跟你说话呢！”苏沐秋拿筷子敲了敲叶修手里的的外带纸盒。
叶修点头：“嗯嗯，你说得对，都听你的。”
苏沐秋好气又好笑，却在眼角冷不丁发现到什么东西时，脸色瞬间变了，迅速而突兀。他站到桌边，挡着卧室门的方向，一把将叶修拉起来：“好了好了，别吃了，去把衣服洗了。”
“还没吃完啊！”叶修无奈，挥了挥筷子。
“有什么好吃的，都没有我做的好吃……赶紧去把衣服洗了，下午打代练，晚上做大餐犒劳你！”
叶修被苏沐秋半推半拖地弄进了洗手间，蹲下去一手肥皂一手湿衣服当洗衣婆婆。苏沐秋从挂钩上扯了一条毛巾下来，出去后顺手把门掩上。
他快步走回客厅，停在卧室门口，盯着地上的一滩污渍，眼神阴暗。当他把门打开，污渍回溯，从房间里一直延伸出来，从地面上的源头肆意挥洒出来。
出租屋的门都是木门，上了年数，用久了，关上或打开时总会发出或大或小的吱呀声响。
洗手间的门即便是半掩的，被叶修拉开时，还是发出了声音，在此刻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刺耳。
污渍从房间里缓缓爬出来，已经抵达了苏沐秋的脚边，缓慢地侵蚀着鞋底，或者绕开鞋子的轮廓，然后在另一侧汇合，把一双脚包围起来，裹在猩红的流动的血液里。
叶修望着他，试图越过他的身影，去看清楚污渍的源头。
但苏沐秋没有给他机会，而是猛地将门关上。他盯着叶修，突然笑了：“衣服就洗完了？”
叶修的表情有点奇怪，不解、困惑、难以置信和紧张，复杂强烈，搅在一起混合成无法描述的迷惘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“这不用怀疑的吧……”苏沐秋抬脚朝他走了过来。鞋底黏上了粘稠的血液，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滴回原本的海洋，鞋子在红得发暗的液面上印出塑胶底的纹路，又很快被汇聚而来的死去的血液吞噬。
他歪了下头，眼神充满期待而且炽烈：“还是说，这样的苏沐秋，你就要放弃吗？杀人的，犯罪的，阴暗的，其实并不天真乐观的，虚假的，攻击性的，扭曲的我，你拒绝承认吗？”
他一步步逼近，踩着鲜红的脚印。叶修没有退后，他的眼神就越亮。直到他已经快要接近了，近得可以抓住时，叶修忽然闪进了洗手间，用力关上门。
“叶修……”饱含深情的声线在门外低喃，“你知不知道，我有多痛苦……每当有人看你，我就想挖了他的眼睛；有人跟你说话，我就想割了他的舌头；有人触碰你，我就想切了他的手……我每天活在焦灼的疯狂的自我矛盾里，好人和坏人在脑子里相互撕扯，我不想这样的，叶修，可是我忍不住……”
“你还是闭嘴吧。”叶修的声音很冷静。他用脚尖抵住木门，抵住外面想要推门而入的力道，除此之外，他远离着这扇门，仿佛靠近都会被门外的气息污染。
他说：“用沐秋的声音说这种话，实在让我觉得很恶心。”
“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就是这样的人……”门外响起轻轻的低笑，带着毛骨悚然的宠溺，“何必逃避呢，叶修？要知道，卧室里就有一个赤裸裸的证据，你看到了的，不是吗？还是说你想要亲自确认一下，想要亲自去看看，那个人究竟是如何被我杀死的……”
“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。”叶修打断了他的话。
苏沐秋猛地合上嘴，压抑地沉默了。
叶修没有给他侥幸，如同亲眼所见：“水果刀插在胸口上，正中心脏。”
“我确认你没有回来，时间上也来不及……我的动作很快。”
叶修低头，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柄镜子，复古的小铜镜，平滑的镜面反射出他面无表情的脸。
“我不仅知道他是怎么死的，还知道他是谁……”
这句话，让门外的人像被点燃了一样，瞬间爆发，木门上响起一声猛烈的巨响，同时尖利地质问：“所以你是故意的？拒绝去外面吃饭，一定要回来？要看我出丑？！”
叶修心里掠过不舒服的感觉，他皱眉：“你是不是太沉浸了，真把自己当沐秋吗。”
回应他的是一片平静，直到半晌之后，就连叶修也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，又有黏腻的强调响起，夹杂着疯狂的低笑：“没关系，叶修……不管怎么说，我就是苏沐秋啊，不管你承不承认，我就是。”
最后三个字，苏沐秋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语气，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，像是为了一种强调，说服叶修，也说服他自己。
“好想杀掉所有看你的人，他们注视你也被你注视，难道不应该死吗？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了，只需要跟我说话，只需要跟我在一起……你终究会是我的，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，叶修，所有的一切，都会是我的。”
在炽热的宣言里，叶修低头望着手里的铜镜，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他出门去买药时，拿的外套是原本苏沐秋穿的那件，不合身，也从没见过，当他把手伸进口袋，便摸到了这把铜镜。
这让他记起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，记得夏天，盛夏。他摔裂了一面镜子，在马路上救了苏沐秋一命，然后发现了另一面裂开的镜面，在里面看到一个惊恐的画面。
一个人躺在地上，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水果刀，血像是流不完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，打湿了整个房间，蔓延的猩红液体如同有了生命不断朝外扩张，爬出细窄的门缝。没有一滴血液沾染到这个人白净的脸上，他表情平和，仿佛并未遭受到任何痛苦。
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。他看到，这个人分明长着苏沐秋的脸。
